当晨光漫过绍兴的石桥顶,乌篷船的橹声就从水巷深处荡了出来。窄窄的船身贴着水面,乌漆的篷布像被河水浸软的墨,从桥洞下慢慢钻过。船尾的老船工以脚划桨,划开的水纹里都带着绍兴的潮气。
从明清时载着粮米穿城而过,到民国时载着文人看遍水乡,再到如今载着游客拂过两岸新绿,乌篷船的模样没怎么变,装在它里面的“东西”却越来越厚,是水上人家的锅碗瓢盆,是文人笔下的乡愁,是一座城从过去到现在的记忆……
早先的乌篷船,是过日子的“老伙计”
坐在乌篷船里的视角才叫特别——不是站在桥上往下瞧,也不是从岸边往前望,而是贴着水面,和绍兴的日子“齐平”着看。
清晨的河埠头最热闹。船工摸出旱烟坐在船尾抽,橹也摇得缓,河道两岸晾晒着笋干、霉干菜,老阿婆提着菜篮站在石阶上,待船工把船靠过去,伸手递过一把青菜,顺便问一句“今天水凉不凉”……时光仿佛穿梭回明清时候的绍兴,那时候的水比路密,乌篷船就是“过日子的船”。
漕运的粮从城外进来,镇上的布匹运到乡下,伙计只需喊一声“摇船来”,乌篷船就凑到码头边。一袋袋粮、一匹匹布搬上船,把船身压得微微沉,却稳得很。再窄的水巷,船工轻轻转个橹就能穿过去。
镇上的女儿要回娘家,若是隔着几条河,喊一声“摇船来”,乌篷船就会顺着水纹划到河埠头。挎着竹篮坐上船,梅雨季的雨再大,乌篷布一遮,舱里还是干的,还能就着船窗,看两岸的芦苇晃。
水上人家更是靠着这船谋生,几乎要把家安在船上。船头的煤炉早上烧着粥,烟从篷缝里钻出来,混着河水的气味。船尾的小柜子里,碗碟叠得整整齐齐,孩子趴在船边,伸手就能撩到水里的小鱼,笑声惊飞了岸边的蜻蜓。
那时候的乌篷船,是“饭碗”,是“路”,是水乡人离不开的老伙计,每一道木纹里都浸着踏实的日子。

文人的笔墨,为乌篷船赋予灵魂
让乌篷船跳出“船”的定义,成为绍兴符号的,是那些写它的人。“五十年来住镜湖”,在陆游86年的人生中,大约近50年生活在鉴湖畔,所以他的诗里也藏着乌篷船的“闲适”。他写“轻舟八尺,低篷三扇”,那是他坐乌篷船游湖的样子。船工缓缓躅桨,橹随水势轻摇,看两岸的“山重水复疑无路”,船一转弯却是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。那时的乌篷船,是陆游和绍兴山水的纽带,带着江南的温润,藏着文人的闲适,是“乡土器物”最本真的样子。
到了民国时期,文人们也多爱来绍兴采风,乌篷船也就多了个身份,成了“看风景的船“。文人们不着急赶路,就坐在舱里看岸边的石板路被雨水打湿,看浣衣的妇人把棒槌抡得高高的,听河埠头的小贩挑着担子兜售吃食。船工慢摇橹、轻躅桨,乌篷船成了“眼睛”,把绍兴的烟火气原原本本地送到文人笔下,也让这只乡土小船开始沾染上文墨香。
到了鲁迅笔下,乌篷船又多了层“重量”。《故乡》里,他回忆起少年时坐乌篷船的时光,船里的豆香飘着、躅桨的水声伴着,摇橹的“呀——呀——”声绕着,还有伙伴们的笑声……这船就成了乡愁的“根”。乌篷船不再只是代步的工具,更装着记忆里的水乡,是河埠头的人情,是水乡人的坚韧,是一去不回的少年时光。
就是从这时起,乌篷船慢慢从能载人载物的船,变成了一提绍兴,人们就会想起的符号。它的乌篷低调不张扬、遇到再大的风浪也稳当,连着水网也连着人心,这也正是绍兴人的样子。

如今的乌篷船,正在续写新的故事
如今的乌篷船,成了绍兴的“文旅名片”,游客们来到绍兴,总要坐一坐乌篷船。从沈园划到东湖,听船工偶尔唱几句绍兴莲花落,调子软乎乎的,和橹声、躅桨声配着,格外有韵味。
有人说,这乌篷船成了“网红”,会不会变了味道,丢了“本”?答案是,从未。船工控船捉桨的技巧,是传了几代的老手艺,那支嵌在船尾的桨,需用脚精准踏蹬,力道匀了,船才走得稳。乌篷的布料还是用传统的桐油浸过的,防水耐用还带着点油香。就连船里的小凳子,也是照着几十年前的样子打的,坐上去还能感觉到木头的温度。船尾的橹更是老物件,木纹里浸着百年的水色,船工握在手里转、摇,每一下都透着熟稔。
老船工们还是会在船上放一壶绍兴黄酒,累了就拿出来抿一口。还是会跟游客讲,哪座桥是明清时的,哪条巷子里出过文人。讲得兴起时,手还不忘慢下来速度,让小船顺着水漂一会儿。
乌篷船载着游客,也载着故事,把绍兴的过去,讲给现在的人听,把绍兴的生活,传给远方的人看。它还是那座“移动的博物馆”,只是现在的“展品”,多了些“新游客与老水乡”的互动,多了更热烈的欢声笑语。
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的时候,乌篷船的橹声、躅桨声还在荡。黑亮的篷布映着晚霞,像给这座“移动博物馆”盖了层温柔的盖头。它不是陈列在玻璃柜里的文物,是能摸得到的、能坐上去的、能听见声音的“活历史”。

明清时它装着日子,民国时它装着墨香,现在它装着笑声。变的是装的东西,不变的是骨子里的绍兴魂,是水的温润,是人的踏实,是文的厚重。
下次再听见“呀——呀——”的橹声,不妨停下来等一等。那只乌篷船从面前划过的时候,它舱里装的不只是一船河风,还有绍兴的过去,现在和未来。(姜涛/文 绍兴文旅/供图)


